獸醫小故事24—成貓式

照慣例,每晚睡前,我都要看上那麼一會兒的書,按照慣例,白白也就會跑到我的腳邊,陪我這麼一會兒,而依照慣例,黑黑牠會慢慢地、一步一步踩到我身上,在我肚子上踩踏出一塊平地,整理個半天,等牠覺得滿意之後,才願意趴下來呼嚕。

看著黑黑牠現在這麼成熟穩重的模樣,心裡還真是悲欣交集。

想當初黑黑牠娘(橘子)剛撿到牠的時候,小黑黑出生還不到半天,個頭不到半個巴掌大,眼睛緊緊閉著,黑猢猢的一團縮在角落裡,就被母貓給忘記了。根據我們的推想,黑黑一定是太黑了,以致於親娘貓媽媽把牠那些黃的、花的、斑紋的兄弟姊妹都給叼走之後,黑暗中沒看到黑黑,一個不留神,以為全都帶走了,就沒再回來,於是黑黑就這麼給遺忘了。

橘子等了半天,等不到貓媽媽來接黑黑,生怕小黑黑給餓死凍死,於是把牠帶回實驗室,給弄了個窩,還想辦法帶回家讓外婆餵。

就這麼好不容易地拉拔到兩個月大,到我手上的時候,雖然說已經有一個巴掌那麼大,還是可以放在口袋就帶出門兜風去。

牠大小姐約莫是從小好命慣了,向來只有大家擔心牠不吃,牠從來就沒煩惱過有一天會沒東西吃,因此每次開飯時間都是愛吃不吃的跩樣,貓奶從來不一次喝完,餅乾隨意吃幾顆,就連一年三節加菜吃罐頭也是一貫的矜持。於是乎,黑黑一直是頭兒小小,個兒小小,一直到九個月大了,看起來還是一副小貓兒樣,每天橫衝直撞,賴皮撒嬌,彷彿完全忘了小貓應該要長大這麼一回事似的。

沒想到那天我回家的時候,竟然看到黑黑牠在地上翻滾,扭曲的身體配上淒厲的叫聲,似乎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痛苦不堪到極點。

我錯愕呆立,完全沒有預先想到,我的小黑黑牠,牠居然,牠居然發情了。

居然在這個結骨眼發情,同居一室的室友們,要不就正準備要報告,要不就是要考試,大伙兒全都在生死關頭上,黑黑這麼中氣十足的淒厲喊叫不過一個晚上,我們就都成了熊貓眼,不得已,只好當天就把黑黑給帶到【中山】住一宿兒,禁水禁食準備隔天手術。

這天晚上,少了黑黑的可怖叫聲,但是我卻依然輾轉難眠,黑黑不仍然是那隻小小貓嗎?不是一天得餵牠四餐不然會餓死的小貓嗎?不是喜歡坐在我的肩頭看天下的小貓咪嗎?牠不是那天還跟我一起去實習,當我把牠從懷裡抱出來頓時驚艷眾生嗎?我的手掌不就是牠全部的世界嗎?怎麼轉眼牠已經進入青春期了?怎麼我的掌心牠再也坐不下了?

這就是生命?不同的時空片段有著不同的美麗,喜怒哀懼愛惡欲,情感的交流匯集成所有的回憶。

隔天一早,我沉澱下所有的思緒,帶著前所未有的虔誠肅穆到醫院上班,準備為黑黑執行這場,一生一次的成年儀式。

生命永遠少不了意外,在醫院中迎接我的竟是一個空籠子!

黑黑呢?

牠不見了!

已經異位的三根鐵條說明了黑黑的脫逃,我驚恐之下大聲要求在前面的楊醫師趕快把前門關上,瘋狂地進行全院大搜索,期待黑黑不過是躲在醫院的某個角落裡。

一個地方的搜尋帶來一分失落,找完整個醫院讓我幾近絕望,我不斷地咒罵自己為什麼昨天晚上沒關上後門,如果黑黑真的從後門跳了出去那麼從此天涯海角人貓永隔我上哪兒找牠去?抱著這樣的心情我從後門一路找出去,想像貓咪可能的行徑,縱高竄低,從防火巷走到了大街上,結論是˙˙˙˙˙˙

完了。

沮喪的腳步拖我回到醫院,以落寞的神情回答同事們關切的眼神,我,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等工作告一段落,我不死心地又到後庭再一次尋覓,想想如果我是貓,會往上跳,一跳跳到˙˙˙˙˙˙,一抬頭,赫然發現黑黑蹲坐在熱水器上!暗黑的角落裡藏著一隻黑貓,要不是看到牠那對眼睛放出的光芒,誰會發現那裡有貓啊!

小心翼翼地把牠抱下來,直到緊緊把牠摟住我才敢罵:「小混蛋,剛剛叫你半天為什麼都不應一聲?」

手術完成之後,橘子掛了電話過來關切,想到剛剛又驚又喜峰迴路轉的心情,一隻耳朵尖尖地惡作劇小魔鬼就浮到了半空,於是我裝出沉痛的聲音說:「我跟你說一個壞消息,你不要太難過。」

「怎麼了?黑黑手術出意外了嗎?」完全是受到驚嚇的聲音。

我強忍住笑意,繼續沉痛哀傷:「黑黑牠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一早過來就不見了,找了整個醫院都找不到牠。」

對話陷入一陣長長的沉默。

三十秒後,想想這會兒不是只有我受折磨,整她也整夠了,於是我終於忍不住爆出笑聲:「可是後來找到啦!手術做完了,黑黑也早就醒過來了,我只是嚇嚇你而已。」

「你˙˙˙˙˙˙,可惡!」 

Ps1.
手術後黑黑整整兩天不理我,害我難過了好久,橘子倒是寬宏大量沒跟我計較。

Ps2.
兩天過後,黑黑開始吃喝,個頭稍稍大了些,臉上褪去了稚氣,身型依舊苗條纖細,但是從此不復小貓行徑,依據官方的說法是長大後愈發高貴優雅,其實就是越來越跩了。

獸醫師 林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