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叮噹一響,一位太太抱著一隻垂危的約克夏走進來。
說實話,看過這麼些狗狗貓貓的病,我最恨看到這種情況惡劣到徘徊在生死邊緣的case。
一般而言,除非是中毒或者是很急性的疾病,要不然,動物生病早期總有些症狀,要病到這種倒下去奄奄一息的樣子,絕對不是三天兩天就能辦得到的。一個主人只要有基本的關心,再怎麼樣也不會等到這個地步才發現:「啊!牠生病了!」
根據經驗法則告訴我,這類疏於關心的主人多半會說:「牠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倒下去了?」
然後再說:「醫生你一定要把牠醫好,我們全家都好疼牠耶!」
每次聽到這種明顯與事實相反的陳述,我的後腦袋都會氣得浮出青筋,好啦!幾年下來你們疼牠寵牠,生病了也不早點來求醫,現在把牠照顧得只剩一口氣了,才來要求醫生一定得幫牠延年益壽,怎麼,當獸醫是神仙嗎?
看著這隻約克夏,舌頭發紫、黏膜白中帶黃、兩眼無神、每一口呼出的氣體都充滿著死亡的氣息,我的心情不禁沈落谷底,估量著,這場與死神的拔河,九成九我是輸定了。
牠的主人王太太果然沒讓我失望地說了:「牠昨天還跟小孩子玩得很開心哪,今天我們回家,就看到牠倒在那裡一直喘,你幫牠驗驗看是不是心絲蟲好不好?」
在我用聽診器聽到過牠那亂七八糟的心音之後,我也正有此意,難得碰上王太太這樣已經有些觀念的主人,不必把時間浪費在解釋狀況並且說服主人花錢做檢驗上,於是我準備好就開始幫牠抽血了。
由於牠的心臟狀況已經糟糕到無法把血液好好打出來,因此大大增加了抽血的困難度,戳中血管之後,過了好一會兒的時間,還是只能抽出一點點又黑又濁的血。
我一邊抽血,一邊看牠艱難地呼吸,實在擔心牠隨時會死掉,好不容易抽出勉強足夠的血量,也顧不得等檢驗報告,就先告訴王太太:「牠現在已經是嚴重的心肺衰竭了,隨時可能會休克走掉,我現在先幫牠打一針防止牠休克,然後我們等檢驗結果出來再說。」
於是我趕緊給牠打針,並且幫牠做些保溫等等措施,怪的是,在我說明情況危急的時候,王太太漫不在乎地點點頭表示理解,但是當我幫小雪急救的時候,卻瞥見王太太皺了皺眉頭,似乎對我的處置不以為然,我不禁要懷疑,究竟王太太願不願意救牠?
為了確定王太太救治的意願,我問道:「小雪的情況很嚴重,我還必須要幫牠驗血了解一下牠體內的狀況,只是這樣檢驗下來需要不少費用,你願意嗎?」
王太太揚了揚眉,很慷慨地說:「當然,當然要幫牠檢驗。」
好,這下主人已經很明確地表態了,於是我也決定先將我的疑惑收起來,不論勝算是多麼的渺茫,我總得盡全力試試。
在等待檢驗報告的時間,我又從頭到尾仔細地把小雪再檢查一遍,並且問更多關於小雪病倒前的情況。每多確認一點,我就感覺我被死神又往前拉了一寸,雖然擔心極了,但是這會兒,就算下一秒鐘牠停止了呼吸,我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
六分鐘一到,心絲蟲的檢驗報告先出來了,結果顯示小雪並沒有感染心絲蟲。又過了一會兒,其他報告也陸續出來,升高的肝腎功能以及尿毒指數,外加超低的紅血球指數,每多看到一項報告,我的心就多擰緊一分,
我把報告解讀給王太太聽,並且說明我們準備先幫小雪上點滴給牠支持治療。
王太太沉默了一會之後說:「醫生,你是說小雪的情況很嚴重?」
「是的。」
「那牠沒救了?」
「牠的情形不樂觀,不過我們會盡全力救牠,看看牠對治療的反應如何。」
「不,我覺得牠沒救了。」
咦,這麼確定?
「那˙˙˙」我有點獃住,我完全知道要救小雪下一步該怎麼做,但是對王太太的武斷卻一時不知道怎麼接口。
「你可以幫我給牠打安樂針,讓牠過去嗎?」
莫非你本來就沒打算讓牠接受治療?兜了這麼一大圈,不介意花錢檢查卻不願意讓牠治療?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說真的,我有點糊塗,不太知道王太太究竟怎麼想。
王太太堅決地點頭。
我又楞了三秒,才算確定了王太太的意願。
轉身準備好針劑過來,不太確定的我想再確認一遍,於是一邊找血管一邊說:「我現在幫牠打安樂死的針,一會兒牠就會睡著,再也沒有感覺了。你要在旁邊看嗎?」一邊看王太太的反應。
只見王太太依舊堅決地點頭。
過量的麻醉藥緩緩流入小雪的血管,漸漸地小雪沒了心跳、沒了呼吸,確認之後我抬頭宣佈小雪的死亡:「牠已經過去了。」
看見王太太滿臉是淚,喃喃地說著:「小雪,好好的去吧!」
心裡百感交集,看來他們的確不是沒有感情,但是這般陪牠最後一段路的走法,我實在不太能理解。
於是,在後方司令下令棄守的指令下,我不但鬆開了緊拉的繩子,還把繩子拋給死神。
獸醫師 林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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