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要當個小動物臨床獸醫師呢,就得要有必要的心理準備,偶爾被狗狗咬咬貓貓抓抓那是免不了的。當個獸醫師呢,手上沒有幾個傷口那可就不夠專業了;就連當初我還在學校裡頭實習的時候,我的恩師就曾經看著我被咬得腫腫的手指頭,很仁慈地"安慰"我說:「哪個實習生沒被咬過?沒被咬的一定是不夠認真,不能畢業。」
於是呢,抱著"認真的小獸醫不能怕被咬"的崇高理想,從實習到實際步入臨床工作,這一路走來,即使我手上的累累傷痕早已足夠我畢業個十七八次了,但我仍然不曾在病畜面前退縮過。當然,說好聽一點,這叫忠於職守奮不顧身啦,但說實在一點呢,其實是不會記取教訓,因此也就學不乖,老是一再重複被咬的宿命。
話說那天醫院來了一隻喜樂弟狗叫念念,牠的主人說牠精神不好、不太走動、而且已經三天不吃了,所以帶牠來讓醫生看看是怎麼回事。 聽念念的主人說得這麼雲淡風輕渾若無事,你可能會以為念念只是小感冒什麼的,但是事實上,念念進醫院的時候,簡直是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了,看著牠被腹水脹得膨膨滿滿的肚子,我心裡不禁大喊不妙,如果是心絲蟲感染的末期症狀,那可就糟了。一量體溫36.7℃,低於正常體溫,再聽聽心跳,既無力又充滿雜音,唉!果然危險。
抽血檢驗的結果,確定念念的確是感染了心絲蟲。讓主人了解念念的危險處境,並徵得主人同意之後,我們便開始全力救治念念:保溫、上點滴、打針、抽腹水,一切一切,都只希望能讓念念覺得舒服些。
經過一天一夜的治療之後,念念的情況開始好轉,體溫恢復正常,也比較有體力了,但很不幸的是,念念牠一覺得自己好多了之後,就開始作怪,不肯乖乖地接受治療了。從第二天開始,念念就不斷在診療桌上掙扎扭動,並不時嚎叫數聲以表示牠嚴正的抗議,於是我得時不時地過去,跟牠說說話,安撫一下牠的情緒。
就在牠一次費力的鬼叫之後,我走了過去,正打算拍拍牠表示安慰之意,沒料到一下子之間,牠就已經狠狠地咬住我的右手,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痛得我一定是臉色發白,不然也一定變青了,總之我是痛得天旋地轉,分不清青黃白黑,但是念念一時之間似乎還沒有放口的打算,累積多次的被咬經驗讓我知道,這個時候硬要把手拉出來,只會讓傷處更嚴重,於是我強自冷靜地開始跟念念商量,請牠高抬貴牙,並且一邊伸出左手來引導牠鬆口,經過一陣彷彿有一世紀那麼久的拉鋸之後,念念才終於很大方地決定放我一"口"。
縮回右手一看,哇啦乖乖不得了,掌心大拇指根處出現深深的一個洞,先是呈現蒼白的一個凹陷,然後在牙齒鬆開、壓力解除後,血水就開始不斷地從洞裡泊泊流出,這個時候我還能冷靜地去清洗傷口,但是過不了幾分鐘,那越來越強烈的疼痛感,卻幾幾乎讓我痛得要掉下眼淚來!
我那好心的老闆眼看我因公殉職,啊,不,是因公受傷,立刻毫不遲疑地送我到某大醫院掛號就醫,排了半天的隊之後,終於見到了偉大的外科醫生,我像是看到救世主般、抱著莫大的希望走進診療室,想說就算不能解除痛苦至少也能減輕疼痛。於是鬆開為了忍痛而緊咬的牙關,開始向我的救世主敘述我的傷痛。
救世主一副外科醫師慣有的冷靜面孔,彷彿我的傷口在他看來不過像是被蚊子咬一樣微不足道,救世主招招手讓戴著天使光環般的護士小姐遞上消毒器械包,一戴上滅菌手套就開始要幫我消毒傷口。
沒,沒想到,那鬼醫生,鑷著棉球就往我傷口上死命搓,一顆棉球用完還不夠,在我痛得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時,他又換上沾了另一種藥水的棉球繼續殺戮,簡直像是在ㄌㄨˋ ㄊㄛ ㄎㄚ(拖地板)一樣的暴力消毒手法,讓我的疼痛指數當場又上衝了數百點!永無止境的搓洗讓診療室變成了地獄,救世主與天使成了執行慘烈酷刑的惡魔,巨大的疼痛險些讓我失去理智,當時,我真的很想很想,狠狠地咬那醫師一口,也讓他知道一下什麼叫做"痛"!
一時之間,我似乎完全能體會念念咬我時的心情與感受了。
同時之間,我也明白了為什麼古人說︰「醫者需知病者心。」
好不容易完成消毒(搓洗?)的程序,密密實實地包紮好,打完破傷風針之後,我便迫不急待地逃出醫院(這個動作不禁讓我想到,那些來我們醫院看完病急著離開的狗狗們)。腫腫的右手廢了一個禮拜才復原,這段期間再去換藥的悲慘實況也就不必多提了。換個角度來看,值得慶幸的是,因為廢了右手,反而逼自己學會用左手打針,這是繼學會用左手吃飯後,又一跨時代的大進步,小獸醫朝向雙手萬能的終極目標繼續邁進,這,也算因禍得福吧?!
獸醫師 林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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